一、初识恩师
初识恩师时,我还在上大学本科,有幸从同学那里看到一本画 作小册,上面的《不老山川云霞》水墨画一下子抓住了我的眼球,酣 畅淋漓的笔墨、厚重的氤氲之气,悠远古朴又带着神性般的意境让我 叹为观止。我不自觉地感叹“画得太好了吧”,再看画家照片,清秀 儒雅但很严肃。默默地记住了这位老师--西南大学美术学院院长、 山水画家陈航教授。当即我决定更加努力学习,考取这位老师的研究 生。2005年9月,我得偿所愿进入了陈家军的山水画阵营,成为蒙园 中的一员。研究生三年我和其他师兄师姐一样几乎大部分时间都跟随 陈老师在西部写生,足迹遍布四川、云南、甘肃、青海、河西走廊、 陕西、新疆、西藏等西部各省市(地区)。每次写生陈老师都会先沿 途长时间考察,之后选择途中一个地方扎根下来,进行写生创作。写 生的时间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甚至一年。这其中有几次让我印象 深刻。
二、甘南记行
2007年6月12日陈航导师带着我、王中会、曹英杰、高雄山四人 自驾去甘南写生。我们四人虽是研究生,但无一人有驾照,所以从渝 出发至甘南郎木寺860公里的路程,全由陈老师一人担任驾驶员。车 行驶至若尔盖草原时,因公路修缮,所有车辆全部停靠在草原边等待 放行。这期间没有食物,在等待的时间里,陈老师干脆拿出速写本进 行现场写生。草原上成群的牛羊、放牧的藏人,以及等待放行的游 人、旅游大巴等均在陈老师的笔尖下动情飞舞。陈老师边画边给我们 四人讲解,同路的游人和放牧的藏人都围拢来看他画画。每画完一 幅,围观的人都向老师竖起大拇指。第二天,接近中午我们才到达郎 木寺。
我们住进了一家藏式宾馆,安顿好后,陈老师就开车带我们进入 郎木寺周边的村庄。他说:“我们到一个地方不要先着急画画,一定 要先到处走走,感受当地人真实的生活状态,尽可能地参加他们的一 些民族活动,去感受他们的文化,这样我们所表达的笔墨才真实,才 有意义。如果看到什么就画什么,笔墨没有内涵,那画出的作品就只 是形式。”所以,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在村子里采风收集资料,体验 郎木寺藏人的生活。我们先后去了迭部、松潘、夏河拉卜愣寺等地, 多次观看了寺庙里喇嘛的辩经、聆听了喇嘛早读的诵经,我们挤在藏 民中参加当地藏族村庄的日常集会、赶集活动,这些都让我们对藏族 宗教信仰有更新、更深的了解。很快,陈老师就创作了《甘南日记》 系列作品。
三、陕北奇遇
2009年暑假,陈老师又带着我、陈欣欣、张长林一同前往陕西绥 德满堂川郭家沟写生。郭家沟村子很大,但非常冷清,即便是暑假旅 游高峰期,整个村子除了我们师徒几人再无其他游人,村里的年轻人 大多搬到了县城,只留下少数老人和小孩。陈老师说,画画就得找人 少的地方。我们住进当地人家的窑洞。地道的土炕,冬暖夏凉,虽常 有小动物来访,钻进我们的水杯,爬上我们的炕头与我们同床共枕亲 密接触,但陈老师对此毫不介意,还乐在其中。
某晚,凌晨两三点,我从睡梦中醒来,感到一阵钻心的刺痛, 我摸索着拉开窑洞的灯,睡衣里仿佛有东西在爬,抖了抖睡衣,一条 大约20厘米的蝎子从我睡衣里“啪”的一声掉到地上。这时我才看清 蝎子通身灰亮,尾巴的长度差不多和身体相等。蝎子受到惊吓快速往 前窜,钻进了地上的砖缝,不见踪影。这时我感觉自己的脖子开始僵 硬,不到一刻钟,整个脖子以下的部位完全不能动弹。我意识到可能 中了蝎子的毒,在我有限的学识里,我觉得自己可能要客死他乡。想 到此我号啕大哭。我的哭声惊醒了隔壁的陈老师和长林兄,陈老师走 进窑洞看到我一脸的绝望,也被吓住了,情急之下,在欣欣和长林的 陪同下,陈老师开车送我去十几分钟车程的村卫生站。 到了村卫生站医生抱歉地告诉我们,解毒的血清当天刚刚用 完。当头一棒,陈老师开始着急了,因为这里离镇医院至少40分钟车 程。村医检查后,说蝎子刚好咬到我脖子上的大动脉,毒素通过血 液可以快速到达全身。正犹豫,村医告诉我们,卫生站对面有一家草 药店,里面有位赤脚医生,或许可以帮我解毒。情急之下,我们敲开 这家草药店的门。医生招呼我坐在一个木凳上,他在桌子上捣鼓了几 分钟,然后拿着一支比平日医院里长度、体积都大两倍的注射器朝我 走来,里面还装满了液体。医生说:“我这里平日没有人打点滴,没 有静脉输液器,只有这种比较粗的针管,你将就一下。”于是他单膝 跪地,在我面前,用打针的注射器对我进行了静脉输液。全程半个多 小时,全靠医生手动将液体匀速地推进我的血管里。此时屋里静得可 怕,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我感受到站在身边的陈老师呼 吸都变得非常谨慎。输液结束后,陈老师问医生给我输的什么药,医 生漫不经心地回答:“这是我们本地人自己配的药,没有名称,放心 吧,很快就会好的。”后来在交谈中我们才得知推针的其实是一位兽 医,给我静脉注射的针管也是用来给猪牛羊打针的针管。因为担心, 陈老师又让我原地休息,观察半个小时,见我没有其他症状才开车回 窑洞。此时天边已隐现一轮朝阳。回到窑洞后我的脖子和身体功能基 本恢复,除伤口有点痒之外,身体没有任何不适。至今我都非常感激 陈老师当时的救命之恩。
有趣的是,经过蝎子风波,陈老师见我并没有什么不适,甚至比 以前更健康,他就很想体验一下被蝎子蛰的感觉。于是天天盼望蝎子 晚上能光临他的炕。终于有一天晚上陈老师也被蝎子亲密接触了。但 这次的蝎子很小,所以陈老师除了极短时间的剧痛外,没有任何其他 的不适,更没有中毒的现象。陈老师每次提起这个事情,好像还有点 失望。
我们画遍了郭家沟整个村子,这里日照时间长,缺水,天气炎 热,喝水和洗澡都极不方便,条件非常艰苦。但陈老师领着我们在村 子里写生,早出晚归,每个人都很努力。晚饭后陈老师会将每个人当 天的画拿出来点评,帮我们分析画面中存在的问题,或者优点,再分 析山水大家李可染写生作品中值得我们学习、借鉴的地方。有时还亲 自在我们的画本上做示范。张长林就拿着他的册页让老师示范了不 少,收获颇丰。在陈老师的指导下,我们每个人都很充实,进步不 小,充满干劲。而陈老师每天除了现场写生就是在窑洞里创作。这期 间他创作了《郭家沟》《包包菜》《板板车》《陕中风景系列》等陕 北题材的经典作品。这些作品的笔墨技法比起甘南之行的写生创作又 有不同。
四、茶马风情
2018年春节前,陈老师带着在读的师弟师妹开始对茶马古道进行 考察,我因工作原因不能同日前行甚是可惜。于是在结束工作后我自 行飞到大理与他们会合。
2月5日午饭后,陈老师从鲁史镇回到大理,送走其他随行的师妹 师弟(因为临近春节)后,他到古城取车后开到我住的地方--洱海 非鱼客栈与我会合。老板黄鸿听说陈老师要住在这里画画非常热情, 专门整理出一间木屋供陈老师创作大画。木屋位于客栈酒吧的最左 端,里面摆放了3架高低床,这是用来接待写生的学生宿舍。拉开宿 舍窗帘,洱海美景便映入眼帘,这便是陈老师走完茶马古道后在大理 写生创作的临时画室。 之后,陈老师带着我驾车返回鲁史镇,一是接李老师和果果回大 理(师母和果果全程跟着陈老师考察完茶马古道后留在了鲁史镇), 二是陈老师一定要带我去看看茶马文化第一镇--鲁史镇。
我们沿214国道向凤庆县行驶。在历经17天茶马古道7000公里的 采风后,陈老师身体疲倦不堪,所以,开出大理不远,我就代替老师 驾车。路上我建议老师闭目休息,陈老师不放心盘山路,一路半醒 半睡。我们途经南涧、蔚山、团山、永平等镇,虽路程只有200多公 里,但这条国道弯弯曲曲,一面临崖,一面靠山,路面狭窄、弯道极 多,所以从下午1点出发到近晚上8点我们才赶到凤庆县。
次日,休整后的陈老师体力恢复不少,人也有了精神,用他自 己的话说,睡一觉又是条好汉。吃完早饭,老师进城加油,因为我们 听说鲁史镇加不到汽油,那里的车基本都烧柴油。凤庆县离鲁史镇还 有60多公里,虽不远,但全是崎岖不平的山路,所以我们加满油箱后 还准备了一个20升的铁油桶。在前往鲁史镇的半路上,各种稀奇古怪 的土特产摆满了公路两侧,这些东西是最能让陈老师着迷的绘画题 材。停车后陈老师一阵猛拍。黄绿色的瓜果,名字说不上来,味道像 佛手,芭蕉比平日超市里的香蕉更大更甜更糯。集市上还有当地人用 大塑料袋一袋袋装起来销售的松树皮。松树皮质感通透,松油晶莹透 亮,散发出自然的松香味,陈老师被这味道迷住,选了造型好、质地 上乘的两块让卖家过秤。卖家很诧异,老师解释说我们买来看、闻和 欣赏,不是用来烧松油的。一路走走停停,陈老师收集了不少的绘画 素材,下午三点左右我们才到达鲁史镇与师母、果果会合。 鲁史镇是茶马古道第一镇,镇上的老建筑和马道保存完整,所以 这里依然保留着浓郁的茶马文化。陈老师一踏上古镇的马道就激动不 已,原本打算第二天返回大理,但老师临时决定带着我们三人在镇子 上写生一天再回大理。2月7日,我们带上画画的工具,进到村子,陈 老师上午写生一幅《鲁史镇》,李老师写生一幅《四方香》,由于久 未动笔,上午我一直观看学习老师的写生过程,并拍照录视频以做记 录。下午陈老师、李老师交换写生场地又各写生一幅。此间,果果和 当地的小朋友已经打成一片,在村子里来回奔跑。
2月8日吃早饭时我们向当地人打听到一条回大理的近道:鲁史- 诗礼-耇街-团山-永平-大理。这是一条村与村之间相互通行的村 道,虽然路窄,但平坦,原本8个多小时的路程被缩减到4个小时。陈 老师在宾馆老板儿子的帮助下,用报纸做成的漏斗将在凤庆县储备的 汽油引流到汽车的油箱里,这保证了我们顺利到达大理。下午4点左 右,我们回到大理洱海非鱼客栈,黄鸿老板用拉拉车跑了两趟才将陈 老师车上画画的工具全部运到客栈。他感叹道:“我接待了这么多画 画的艺术家,陈老师的写生装备是最齐全的,看样子这是要打持久战 哦。”安顿后,陈老师就在临时画室里创作大画,其间我们不敢前去 打扰。每日我和师母带着果果就在洱海附近写生,老师关起门创作。 中途陈老师带着我们去画沙溪古镇,我们租了马匹沿着茶马古道走进 无人居住的老村子,在这里老师找到了茶马古道上唯一一座完整的石 桥--玉津桥,并从不同角度现场写生创作了两幅《玉津桥》和一幅 《沙溪镇》。我们四人在非鱼客栈度过了这一年的春节,节日期间陈 老师创作了《茶马》《滇中嘉味》《一钵足矣》《老班章》等一批茶 马文化的大画。
五、人文北疆
2019年暑假,我又厚着脸皮挤上了开往北疆的蒙园写生大巴。这 次除了陈老师一家三口之外还有已毕业的陈小平、杨丽丽,在读的黎 永安、杨琼、何毅、尉欣、闫浩、张辉云、徐晓清、吕诗琴。由于写 生队伍庞大,考察路线长,团队在北碚租赁了一辆长途旅游大巴,雇 了两位师傅。我们从重庆出发,路经广元(四川)、广河(甘肃)、 永靖(炳灵寺)、永登、武威(明长城)、张掖(中国工农红军西路 军纪念馆)、嘉峪关、瓜州、哈密(吐哈油田)、鄯善、吐鲁番(火 焰山、柏孜克里克石窟、交河故城)、和硕、库车(苏巴什佛寺遗 址、克孜尔尕哈烽燧、库车王府)、独库公路(巴音布鲁克、那拉 提)、伊宁(察布查尔县锡伯族旧城)、霍尔果斯口岸、阿拉山口口 岸、博乐(怪石峪)、裕民(小白杨哨所)、塔城(巴图克口岸)、 克拉玛依(大油田)、乌鲁木齐、木垒(胡杨林)、巴里坤、瓜州 (榆林窟)、敦煌(莫高窟、西千佛洞、现代石窟、玉门关、阳关、 汉长城)。我们从6月底走到8月初,考察时间40天左右,行程近8000 公里。沿途的高山、湖泊、草原、戈壁、森林、丹霞地貌自然风光, 以及人文旧城遗址让人目不暇接。因为是第一次走进北疆,我和师弟 师妹们感觉很新鲜,都异常兴奋。陈老师告诉我们这是他第四次来北 疆,虽然不像我们那般“肤浅”但也非常激动,他说自己浑身的血液 循环都在加快。每到一个地点陈老师都会安排大家住下,然后带着我 们花上几天时间慢慢研究每一处的历史人文和地貌风土。一路上他不 仅要教给我们画画的技巧,还要承担 “导游”的角色,他把丝绸之 路上这些瑰丽的文化珍宝一一讲给我们听。曾经在历史、文学作品中 读到的“女儿国”“火焰山”“库车王府”“克孜尔尕哈烽燧”“龟 兹国”等地名在陈老师的讲解下立体地呈现在我们面前。于是乎,北 疆这片土地让我们不再感到陌生。
在库车考察时,我们参观完库车王府后到库车大馕城了解当地人 “吃”的文化。在这里我们见到了世界上最大的馕饼--库车大馕, 以及味道不同、各种各样的馕。陈老师说馕是新疆各族群众最重要、 最不可缺少的传统美食,从某种角度说,它承载着这个地方人们的精 神文化。他常对我们说:到了一个地方,你就要吃这个地方的食物, 喝这个地方的水走这个地方的路,上这个地方的厕所,住这个地方的 房子与这个地方的人聊天,把自己完全融入这里,这样你才能真实地 感受到这方土壤的“味道”。从库车大馕城展厅出来,我们看见旁边 有一家美术培训机构,机构老师是一位维族小伙子,名叫阿布力米提 江,陈老师见他画室里挂满了写生作品,于是便和这位老师交流起 来,交谈中发现这位毕业于喀什大学的小伙子竟是蒙园2013级弟子路 元难任教于喀什大学美术学院的学生。我们感叹:陈老师的写生创作 教学方式不经意间传承得这么远!阿布力米提江在得知陈老师师爷的 身份后非常激动,立马热情地邀请陈老师和李老师跳起了维吾尔族舞 蹈,盛情难却之下,陈老师、李老师和当地的维吾尔族人给我们表演 了一支欢快的维吾尔族舞蹈!
8月初考察结束后,陈老师带着师弟师妹们回到瓜州进行整理创 作,直到10月初,才从瓜州回到重庆。这期间陈老师创作了《西徂》 《大漠遗韵》《小白杨》《沙州旧塔》《阳关》《巴图克边境》《吐 哈油田》《永靖乡间》《祁家集》《大巴扎》《朗日》《克孜尔尕哈 烽燧》《莫高晚日》《法式》等一系列北疆风情的组画。
六、结语
跟随陈老师写生多年和与他的长期相处,越发觉得他是一位名 副其实行走在西部大地上的“独行者”。很多人初识他时会被他身上 散发出来的传统文人气息所蒙蔽,时间久了你会发现,除了温文尔 雅,他还兼备“行侠”的独特气质。他对学生有着侠骨柔情的爱护之 情,对艺术有着谦卑、诚挚的敬畏之心。他像行侠客一样舍弃“安稳 舒适”,选择了“远赴他乡”,似苦行僧一样孤独倔强地行进在西部 大地之上。多少次我们举家团圆享受亲情时,陈老师却带着妻儿深耕 于西部的山水人文之中。当我们的孩子在享受温室呵护时,果果已经 跟随父亲的脚步踏遍了西部的山山水水。陈老师的山水画给我的最大 感受是,始终透着鲜活而又纯粹的生命力,这种生命力超越了某种界 点,带有哲思的指向性,达到了自我的精神世界。
我认为,在他多年的西部探索中,陈老师已经慢慢地将自己的 身心完全揉入了这片土地,传统的技道之法和哲思美学将山水画中的 笔墨与西部浑厚多情、苍远纯粹的山水高度契合,他将自身近40年的 学养已经揉进西部的土壤之中,他身体里流淌着的已经是西部人的血 液,他所有的情已生化成笔尖下的痕迹,所有的爱已经意化成画纸上 的“心象”,情已从笔尖生,爱已从画纸流。用陈老师自己的话说这 是一种不确定的状态,它会不断地吸引着你去探索。这种探索的精神 浸润着每一位蒙园人,蒙园的师兄弟姐妹们又必会将这种精神传递到 更加广阔的山水画中。
肖 霞 (四川美术学院中国抗战美术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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